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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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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孟見清擡頭看著她, 風雪未曾覆蓋她眼中的淩厲。他這才意識到在那些他不在的時光裏,小姑娘已然可以獨當一面,她的成長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得多, 但她依然年輕。

他無力地揉了揉太陽穴,盯著她眼中的自己, 忽覺疲憊。

這些年, 旁人明裏暗裏送到他身邊的人不少,就連孟見吟也擺起長姐架子, 提示他該成家了。可那麽多人裏,他楞是一個也沒看上。倒不是他有多放不下沈宴寧,只是比她漂亮的沒她聰明,比她聰明的又沒她有膽量,比她有膽量的又沒她良善。

看來看去,最稱心的也只有她。

風號雪舞的夜, 陡峭嶙峋的群山被浩瀚無垠的大海環抱,寒風讓海面翻起一層白浪, 延伸進山谷。這片極北之地是能夠觀測到極光的最佳地方。

淡綠色極光掠過紅色的小木屋, 沈宴寧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絢麗的絲綢光幕, 一條銀帶仿佛穿越時光。

時隔三年, 這幅多彩的等離子體現象再次綻放光輝,而陪在她身邊的人竟然還是孟見清。

西北之地的黃刀鎮和四面環海的羅弗敦群島截然不同, 這裏受大西洋暖流的影響,溫度雖低卻不至於寒冷砭骨,華燈初上, 更像是一個冰雪的童話世界。

他們今夜又看了同一片極光。人們曾無數次感嘆,生命中所有的偶然都是一種命中註定, 並且他們稱這種無法回避的緣分為宿命。

很多時候,沈宴寧寧願反抗宿命也不要被宿命擺布。

但孟見清與她截然相反,他不相信天道酬勤,他的理念更偏向一種悖論式的命定論。人生無論怎樣精心策劃,都抵不過一場命運的安排,個體實在太渺小,鬥不過天道,但總要盡力一試。

譬如今晚這場相遇,直到踏入茫茫夜色,他才敢確定雪地裏那個狼狽的身影是她。其實他有很多個機會轉身離開,只是在一根煙燃盡,煙灰沒入雪地時,還是走了上去。

就像當年他作為當事人躲在一旁,聽完自己所有墻角後的刻意露面,然後若無其事邀她共飲一樣。他想,既然已經把她拉了進來,不如就這樣糾纏下去。

畢竟從一開始他就沒安好心。

孟見清再一次執起她的手。寒天雪地裏,兩只冰冷的手牽在一起實在是起不到任何溫暖的作用。

沈宴寧下意識想抽離,卻被他牢牢攥緊。他聲線低冷,黯聲附在她耳畔時有種怪異的柔情,“我送你回去。”

“你......”後面的話悉數被他咽回肚子裏。

孟見清欺身上前,封住她的唇。這個吻突如其來,沈宴寧反應過來時,唇角一抹冰涼。他的吻素來有技巧,從嘴唇蜿蜒到脖頸,那麽冷的夜卻燃起一片炙熱。

不知道是不是挪威的雪太柔太軟,她竟然舍不得將他推開,反而屈從於人的本性,貪戀這一絲溫暖。也不知怎的,今晚壓在胸口的郁結在這一霎那突然褪去,留下街燈下悱惻難眠的影子。

“孟見清......”或許有酒精作祟,沈宴寧情不自禁地顫抖出聲,十指不由自主與他纏繞。孟見清看著她的眼睛,嘴唇暧昧地擦過她的下巴,分不清有幾分故意,笑了一聲:“阿寧,和他分手。”

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從這份挑逗中酒醒過來。人能屈服本能,卻不能自泯良心。

沈宴寧抽回一點尚存的理性,將他推開,像嫖.客.對初夜的少女一句無情又坦然的對白,淡淡說:“很晚了,我要走了。”

情熱突然褪去,孟見清的意識還有一些模糊,茫然道:“去哪兒?”

她攏了攏淩亂的衣領,仿佛對他極具耐心:“你忘了嗎?我還有男朋友。”

那一瞬間他們相顧無言。

時間未曾在她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但時過境遷,三年異國生活足以消弭那些青春年少裏的天真爛漫。孟見清這才意識到,這張臉即便再熟悉,也沒有辦法和當年陪著他參加一場又一場飯局的面孔重合。

他們之間相隔太久,以至於再次重逢,才發覺除了暴露一些食色性也的人類本性,甚至連一個可以稱之為羈絆的東西都沒有。

所以她可以在街頭和一個多年未見的男人吻的難舍難分後瀟灑地甩手離開,而他似乎沒有立場去挽留她,就像當初他沒有理由去攔下那架飛機一樣。

他只是捉著她t的手親了一口,“那跟你道個歉。”

......

獨自走回酒店的路上,深夜空洞,只有簌簌白雪從天際飄落。沈宴寧心中無端溢出一種寂寞,因為孟見清那個不著邊際的認錯。

他們彼此都知道,他不是為了她有男朋友吻她而道歉。

他在為最初,將她從平淡生活裏扯進一個攪得她半世不安寧的無邊漩渦道歉,在為一開始對她的輕浮玩弄道歉。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年坦然順從的背後是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和解。他在她最接近美好的時候,給了她重重一擊,要她明白現實就是這麽殘忍。

只是未曾想到,原本應該沈迷的人卻是抽身最快的,而一早就掌控全局的人會是最後失控的人。

*

沈宴寧懷著這樣一份無所適從的心回到酒店,看見Adan背對著門口,坐在樓下大廳。

她是個頂驕傲的人,哪怕是經歷了兩年的職場打壓也沒有磨掉她的傲氣。正因如此,讓她無法接受伴侶一些自我感動下的大男子主義行為,何況今晚的爭吵完全是因為對方最先無厘頭的猜忌引起的。

沈宴寧不打算就此輕易原諒他,免得對方以後得寸進尺,於是往反方向的電梯口走去。

這時一個卷曲金發的女孩從電梯裏出來,與她擦身而過時,空氣裏飄過一股濃濃的香水味。

她很少會好奇別人的事,但就這一晚這一時刻,鬼使神差地轉過了頭。

說實話,看到金發女孩親熱的對象是Adan時,沈宴寧居然沒有一點男朋友當眾出軌的難堪和憤怒,而是第一時間松了口氣。

事後,她想想這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源自在看見這一幕之前,她其實也做了同樣的事,所以才會覺得是慶幸。只不過比起Adan有一群不定期炮友而言,孟見清做得實在是坦蕩和忠誠。

和Adan的分手要比想象中和平的多,期間唯一一次困擾就是Adan找了救兵Diana來做說客,試圖讓好妹妹來說服她不要分手。沈宴寧很堅決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表示沒有這個必要,她還沒有到吃回頭草的地步。

Diana很識趣,比起一個哥哥的失戀,她更不想為此失去一個好朋友,更不必說那原本就是自家兄長的過錯,所以僅此一次後就再也沒有提過。

那趟北歐之行最後的旅程是沈宴寧獨自走完的,說來也奇怪,恢覆單身後,她才發現旅行的樂趣。華今電話打來時,她正在卑爾根捱過一個漫長的極夜。

對方得知消息,先是劈頭蓋臉把渣男一頓痛罵,接著又替她憂心起來,“你說說你,實在不行下次回國去寺裏求個姻緣吧。這情路也太坎坷了。”

華今那個時候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丈夫疼愛,婆家舒心,寵得她比在梁宵一身邊那幾年還要驕縱,真真過上了闊太太的日子。

沈宴寧開玩笑,說她是真正的富貴命。

她哼笑,指使丈夫做事,一邊說:“誰都沒有真正的富貴命,那都是自己選出來的。你說當年我要是死乞白賴跟著梁宵一,能過上今天這種日子嗎?”

沈宴寧在電話一端,無聲搖搖頭。

“肯定不行的。他是喜歡我沒錯,但也就到喜歡為止。那我呢,別看我當年為他要死要活的,真說起來,其實我們兩個半斤八兩。談不上多喜歡,至少沒有到愛這個地步。他可以放棄我,我自然也是,這樣的兩個人連湊活都過不下去。”

她說得頭頭是道,沈宴寧虛心受教,問:“一定要足夠愛才能過下去嗎?就喜歡不行嗎?”

華今楞了兩秒,“......也不全是。”

“其實......不是愛才可以過下去,而是適合。”

哪怕你沒那麽愛對方,但只要適合,一顆螺絲釘就能擰到完美的螺帽。

沈宴寧沈默了,連華今那樣浩蕩的人生裏都沒有遇到過一個讓她稱得上愛的人嗎?或許有吧,只是誰也不肯承認,當初為了某個人拼盡全力,狠狠愛過的人,到故事的最後竟然不是主角。

人們痛恨於這樣的無力感,所以選擇逃避,以此來昭告天下自己從來沒有愛過,沒有撕心肺裂,深刻地愛過。

毫無預兆地,沈宴寧想起孟見清。

其實2019年的聖誕節,那個巴黎的清晨,她完全可以交出一份一百分的答卷,可最後她寧願選擇不及格也不願意試著往前一步。

她只不過是想起了多年前,惠北西街的院子裏,那個被人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的自己。

如今同樣地,她把這句話恰到好處地用到孟見清身上——

“沒結果的事再提就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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